第九十二节 短暂的相拥怀抱着长远的诀别-《山孩子与豆味华年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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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几乎是崩溃得叫的,可终究真的来不及的。

    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十里坡的时候,看到了担架和三三两两的乡村医生进了又出。我被堵在了板房的门外,看到那个面目全非得,早该死掉的人,如果不是那胖胖的体型还没走样,我是怎么都认不出,她就是窦秋波的。她终于死了,死得那么罪有应得。

    可是我的寸草呢?

    我的寸草在哪儿呢?!

    “重度烧伤,活不了。”

    “惨哪,那把他和那个女的一并拖出去吧。”

    几乎是望眼欲穿的最后一瞬间,两个戴口罩的人小声议论着,抬着一个鲜血淋淋的人,和一副鲜血淋淋的担架走过我身旁。

    而几乎是同一瞬间,我看了晕厥在担架上那个熟悉的眉眼,还有那微微入眠的笑,痛苦的神情,仿佛羁绊轮回里的数千年。

    “寸草~”

    像是要死的鸟,我已然绝望地朝着那涅白的白布单扑过去,仿佛有无数梨花雨打纷飞地,我泪如雨下。而今时今日的天,从不曾这般地灰的,像是回忆被扫帚扫过的,是那么清晰而黯淡的样子。不久前,我们还曾嬉戏,说好了要过像蜜豆汤那样平淡而甜腻的日子。不久前,还有一张字条,有过相邀地,跟彼此说好到白头。只是誓言,终究还是失言了,一场大火过后,什么怒火,什么文火,都大抵是灰烬那样,成为飘散在苍穹里的微粒――那心里挥之不去,想留下却终将离去的:尘。

    “你醒醒哪!”

    从未这么大声的呼唤过一个人,担架上的他像春末迟来的,那最后的苏醒,吃力地撑开了眼皮。他是那么气若游丝地笑,像飘忽的风一样,哪怕不经意的一瞬间,就会消失。

    “小姐~,节哀吧,请不要妨碍我们工作哪,小姐~”

    咫尺间的,那两个个带着白口罩,抬着白担架的人放下了虚弱的他。约莫是见惯了生死离别,所以是那么淡漠地想要拉开我,也是那么没所谓地说着那句残忍的节哀。

    “你们干什么工作哪?!”

    我哭着特没好气的大吼。

    两个戴着同样白口罩的人用同样白得很没情绪的眼神相顾对视一眼,很机械地讲:“殡、仪、馆。”“去死!”

    我像赶鸡一样地轰他们,生气而忧伤。

    “神经病吧你~!”

    他们终于走掉,寸草的手在这时候轻轻捏上我的手心。我紧张地回头,握住了那个冰凉的温度,而那一头的他,很吃力地笑,笑得是那么地苦涩,笑得也是那么不舍的无奈。

    “蜜豆~”

    那鲜活在记忆里的好看的脸呵,而今像抹了熬过了头的豆酱一样焦红。他咧嘴,就连白白的牙齿上,都有还未褪去的鲜红。终于到头了,生命的颜色就这样子肆意奔涌流逝,而他却不忘挖苦地讲我:“你还是那么扎人的老样子……”

    “竺寸草!”由于害怕失去,我很害怕地握紧了他的手,忍不住地叨叨:“你混蛋!混蛋混蛋!”

    “咳咳咳~呵呵……”

    他笑着咳嗽,颤栗着伸手扶着我的面颊讲:“你的混蛋,这次恐怕真的要永远滚蛋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胡扯!胡扯胡扯!”

    我流着泪问他:“为什么要这样,你为什么要这样,你晓不晓得我豆汤都煮好了,而你竟然没喝到,竟然没喝到!”

    “下辈子,下辈子吧~”

    他依旧笑着,却是那么忧伤地说:“如果还有下辈子,我一定喝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要下辈子!这一辈子就够了!”

    我望着他啜泣:“一辈子那么短,轮回不晓得要多长久呢!”

    “那么……,找个好人就嫁了吧~”

    他残忍地说了,说的是我这么不愿意听的话。我拼了命地摇头,他却别过头去,像无人再知晓的小草一样,把悲伤转到了一个我看不到的角度。

    “其实有件事儿,我瞒了你好久了~”

    良久,他终于肯面对地,回过了头来,那眼睛里滚动的泪,像水晶的球一样,亮起了点点的荧光。

    “蜜豆,”他说:“苗俊有一段过去的,知道么,他怕狗,而在破庙的那天他不肯救你,是因为他怕狗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?你……”

    他用微弱的气息低语,眼里像写满言语的纸一样,却沉默得无法倾诉衷肠。

    “嗯~”

    我顿了顿,然后老实地告诉他:“其实,我那天是装晕的,所以你们说了些什么,我都能听到……”

    “咳咳咳,呵~”

    他虚弱地笑。

    “好吧,”他说:“那我没告诉你,我那时候之所以不说,是因为我不自信,你晓得,我怕你最终选择离开碧波山,离开十里坡,更怕你离开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知道~”

    我哀怨地看着他,无比难过地讲。

    “那再好不过了~”

    他愣了愣,不再迟疑地苦涩着告诉我:“既然你都知道,那么现在你也该知道,我想你走到大山外面去,你可以去找……”

    “竺寸草!”

    我急忙堵住他的嘴。

    “别说了,”我望着微笑的他啜泣:“我知道你想什么,可我不会走,更不会去找他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为、何呢?”

    “因为我不要离开你,竺寸草,我爱你……”

    他又笑了,笑得西沉的太阳都红到家了,山林游荡的魂灵该是迷路了,而最后的清醒中,他就是这么笑着来问我说:“我这么坏,老逗你,干嘛还爱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终还是说不上所以然的,他嘴角牵扯出久违的坏笑,而眼里欲言又止的话只剩眼神间一个沉寂的交替,于是什么都不用多说了,因为爱情:终究不问缘由。

    “蜜豆~”

    冰凉的指尖拭落我温热的泪,然后我听到他艰难的说:“再让我吻一次,好吗?”

    我难过得哭惨了,于是最后的吻别轻轻浸染到泪水的腥咸里,又糖一样的化开。

    “我知足了,蜜豆~”

    很短的,也是足够回味一生的亲吻了,他还是不得不离开地松开乐了我,也是那么爱怜而熟悉地把手轻轻捏到我鼻子上来。

    “我不会忘记你的味道,蜜豆~”

    他在我耳边风一样地呓语:“因为认识你,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甜蜜……”

    声音像夜幕那般,就这样子低了,他捏在我鼻翼上的那双凉掉的手,叶子一样飘了下去,落了一些,又低低地落了一些,最后安静地沉到了大地的心脏上,作别了一切曾经活过的跳动。

    “不!不要离开我……竺~寸~草~”

    我不甘地呼唤,可他终究没再苏醒。原来青春是鲜活的,而终究的离去,是这般叶落秋黄的。

    只是,我不要忘了那些豆子一样青涩的时光,还有那个常常把蜜豆挂嘴边的他。

    是的,他。

    没错,就是他。

    那个一直随着我在青春里煎熬的他,那个一直在青春里书写我甜蜜回忆的他,其实何曾苦涩呢?

    他该是没有死去的,因为他永远活在我泛黄的回忆里,而思念是那么浓,哪怕像纸船一样驶进了荡漾着水波的鱼子江里,也是冲不淡的。

    哦,寸草寸草,请不要走得太远,因为在豆田里还有一个姑娘,种着豆苗,熬着豆汤。

    如果有天你闻到了豆香的话,就别忘了回头看看,在崖壁的山巅上,记忆着我思念的日子,无论时光如何老去,那豆藤般年轻的味道和相思豆一样火红的色调,终究都会像不落的太阳那样,擦亮你走过的每一寸金,每一寸草,甚至:每一寸心。

    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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